“十里红妆”商标花落谁家
——一家民间博物馆的曲折路径
文/王猛
旧时嫁女发嫁妆,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女家一直延伸到夫家,浩浩荡荡,故称“十里红妆”。这一旧俗,居然引发一起长达7年的商标纷争,其背后揭示了我国民办博物馆的生存困境。
何为“十里红妆”
所谓“十里红妆”是旧时嫁女的场面,人们常用“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形容嫁妆的丰厚。
发嫁妆时,大件家具两人抬,成套红脚桶分两头一人挑,提桶、果桶等小木器及瓷器等小件物品盛放在红扛箱内两人抬。一担担、一杠杠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
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经常要从女家一直延伸到夫家,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炫耀家产的富足,故称“十里红妆”。
据了解,作为一种婚俗,“十里红妆”在浙江宁波、绍兴等地都有流传。
就是这个旧俗,居然引发一起长达7年的商标纷争,宁海、诸暨两方对“十里红妆”商标纷争不下。
浙江省宁海县投资5000万元组建“十里红妆”婚俗博物馆,当地大力研究、宣传、保护“十里红妆”,先后以此为题材拍摄了电影,创作了舞台剧。宁海的“十里红妆”婚俗先后被认定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十里红妆”已成为当地文化旅游的标志景点,受到了社会各界和广大游客的关注。
然而令人尴尬的是,“十里红妆”在41类商标——“博物馆设施(表演、展览)”并不在宁海。7年前,与宁海相距百公里的诸暨人骆栋就申请注册了这一商标。
由于宁海方面对该商标存有争议等原因,“十里红妆”商标至今“难产”。
一名收藏者的苦与累
晚上7点30分,骆栋如约而至。在“十里红妆”商标纷争不下,而宁海宣传方面更具优势的前提下,记者的出现,让年近四旬的骆栋多了几许欣悦。
关于“十里红妆”,显得有些疲惫的骆栋向记者娓娓道来。“十里红妆”是他明清家具收藏中的一个系列。
1999年,自幼酷爱收藏的骆栋在诸暨西施殿北侧创办了“裕昌号明清家具收藏馆”,公开对外展出十里红博物馆内展出的床妆家具收藏品,在业内引起了较大反响,游客络绎不绝。
2001年,应绍兴有关方面之约,骆栋在绍兴市区稽山园内建立了“越乡婚俗馆——十里红妆展”和“绍兴百床馆”,并在绍兴市区仓桥直街设立了“越艺馆”,在鲁迅祖居开设“越地民俗文化藏品展”,轰动一时。
2002年,应杭州西湖博览会特邀,“裕昌号”携“十里红妆系列展览”亮相西博,1600平方米的展厅内,以价值280万元的“天价小姐床”为代表的“十里红妆”风头出尽,成为西博会最引人注目的亮点之一。当时数十家媒体争相报道。
“以前,要是听说嵊州有个婚俗藏品,半夜11点,我也要立刻赶过去,花几万块也在所不惜。”骆栋说,家人对他很支持,老婆穿的都是很便宜的衣服,“现在不行了,尽管精神上很富有,但生活上很累,物质上很苦!”
“15年来,我收藏了1万多件藏品,花去了无法统计的金钱和精力,但是现在却躺在深山,无人问津。”骆栋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十分不安,“光是在2002年之前,我就在这方面用了近500万元。”
但至于一共投资多少钱用于收藏,骆栋自己也没有统计过。记者看到了一份2002年4月的订单,骆栋用8万元买了一张千工床。而在骆栋的一万余件藏品中,价值跟千工床相当甚至更高的藏品数不胜数。
据记者了解,骆栋一直在诸暨市民政系统工作,父母经商,家境殷实。专注越文化收藏15年的他,现在剩下的感觉就是“累”。
波涛暗涌的商标战
在2002年惊艳杭州西湖博览会后,骆栋意识到了“十里红妆”的商标价值,遂萌生了申请注册“十里红妆”商标的念头。
骆栋说,他跑到商标事务所一查询,发现“十里红妆”已被一家公司抢注在床上用品类商标,而41类“博物馆设施(表演、展览)”尚无人注册。于是,他便以公司名义申请注册这一商标。
骆栋没有想到,这个商标的注册,竟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2005年的一天中午,我正在单位楼下停车,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问我是不是注册了十里红妆商标?要不要转让?”谈到双方的第一次博弈,骆栋说自己当时“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当时拒绝了对方”。
后来,骆栋知道给其打电话的是何小道委托的宁波商标事务所。
何小道是宁海一位“十里红妆”的文化收藏家,他早前创建的十里红妆婚俗博物馆,作为浙江省民间博物馆首批“民办公助”进行试点,当地政府投资5000万元对其进行赞助。
据介绍,“十里红妆”在宁海保护传承得较为完整。
近10年来,当地各级部门对研究、宣传、保护“十里红妆”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先后拍摄了电影《十里红妆》,创作的舞台剧《十里红妆女儿梦》还获得了“五个一”工程奖。宁海十里红妆婚俗被认定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该市投资1.4亿元建造十里红妆博物馆。
如果骆栋在41类成功注册“十里红妆”商标,将意味着宁海一切文化活动都不允许出现“十里红妆”字样,其多年打造的“十里红妆”将付诸东流。
为此,宁海方面提出异议,要求撤销“十里红妆”商标。
2009年5月,国家工商总局依据《商标法》规定,裁定异议人所提异议理由不成立,裁定“十里红妆”商标予以核准注册。
“十里红妆”花落谁家
“当时只为传播越文化,根本没有想过经济利益,否则,就注册在其他更容易产生经济效益的类别了。”骆栋说,他选择在41类注册“十里红妆”商标,主要目的是更好地传播、发扬古越文化和当地的历史婚俗。
然而,对于宁海来说,目前“十里红妆”既是其一张文化名片,也是一张旅游名片。当地试图通过各种途径讨要“十里红妆”商标。
2009年5月,商标异议被驳回后,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第二次提出“复审”。
“十里红妆”商标会花落谁家?记者采访了多位业内人士,均认为骆栋成功注册的几率相当大。
“商标审查一般遵循申请在先原则,骆栋对‘十里红妆’商标的申请注册时间明显早于宁海方面。”在查询商标检索系统和相关报道后,杭州顺理商标代理有限公司资深代理人石磊说,“在正常情况下,商标管理部门复审应该会继续支持骆栋。”
而浙江易盟律师事务所孙旭权律师认为,如果没有确切证据撤销的话,商标局应当会让骆栋注册成功,而按照现在的法律救济方式,宁海方面只能不断提起商标复议。
而宁海十里红妆婚俗博物馆一位工作人员也表示,就算复审失败,他们也会继续采取措施争取该商标。2010年6月,一份由浙江日报报业集团起草就该商标纷争事宜的内参,送给了浙江省委常委和副省长。有领导专门做了批示,要求两地进行协调。
但据记者了解,目前事件尚无实质性进展。
两个民办博物馆的不同境遇
同样是民办博物馆,同样是“十里红妆”婚俗题材,如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
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原是一家完全由个人收藏爱好者创办的民营博物馆。如今却已经完成了另一个跨越——其被作为宁波市重点旅游工程。当地政府在土地、资金、宣传等方面,给予了大力扶持,并试图打造成宁波市乃至浙江省文化旅游新亮点。
2002年亮相西博会,其后在绍兴开设“百床馆”,是骆栋最辉煌的一个时期。当时被称为越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和“江南风情看绍兴”的一大亮点。而近年来则日渐衰退。2008年,由于绍兴场地合同期满,骆栋回到诸暨老家,在距离城区30公里的斯宅安顿下来。那里此前是一个茶厂,占地10余亩。
由于没有展出场馆,骆栋数以万计的藏品“藏”入仓库。“藏品要通过展示才能焕发出光彩,而我的绝大部分藏品却一直堆在仓库里。”看着自己辛苦收藏的宝贝“藏在深闺无人识”,骆栋在叹息之余常感到深深的困惑。
“一个茶厂,两个工人,三只小狗……”骆栋如此调侃现在的“裕昌号”,自从搬到远离城区、人口稀少的山村后,“几乎无人光顾,有时一个月也没游客,只能听见小狗的叫声”。
而骆栋口中的两个工人,则是指自己的妈妈爸爸。
此前为收藏品,骆栋变卖房产。在绍兴办展馆时,还有8元一张的门票收入,而“移居”山村后,门票也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只能让父母来照看一下了,可是这些古床一类的藏品,由于太大、太重,两位老人感到越来越吃力了”。
骆栋说,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重回闹市。毕竟,对于博物馆而言,有足够的人欣赏,才有其存在的意义。而目前,他的这一想法还未得到有关部门的正式答复。
商标背后的文化传承
“文物保护是一篇巨大的文章。”骆栋认为,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目前,我们博物馆的生存和维护也越来越成为难题。”骆栋坦言,他的博物馆,每年维护资金需要近10万元。“收藏只是个人业务爱好,我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到这上面。而且,我收藏的家具都是大件,每一次搬运,工作量之大犹如愚公移山。”
这些年,也有一些收藏爱好者找到骆栋,要购买藏品,但均被回绝。“我不愿让这些藏品流入他乡,我的目的不是赚钱,我希望让它成为越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保存下来。”
“宁海县已经将‘十里红妆’提升到地方文化品牌的高度,而我还是一个人在战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骆栋说自己很“无助”。
“作为江浙地区特有的婚俗文化传统,诸暨、宁海等地都有权利进行传承、发扬,但是我不同意商标转让到宁海。”骆栋说,他心目中的“十里红妆”在不同地区是相互渗透和影响的,并不归宁海专有,“如果商标转让给他们,就意味着我把诸暨的传统越婚俗文化拱手送人了,后代子孙们不会原谅我。”
编后语:“十里红妆”的商标权不管是诸暨拥有,还是宁海所得,都是“十里红妆”这一文化的传承者、继承者,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发扬“十里红妆”的文化内涵。因此,相互促进、合作共赢,摆脱“抢亲”,而选择“结亲”的方式,也许才是纷争解决的正途。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这场持续7年之久的商标争夺战,也该偃旗息鼓了。
附录:民间博物馆现状调查
民办博物馆,是指来自于民间、成长于民间、服务于民间,由社会力量利用非国有文物、标本、资料等资产依法设立,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社会服务机构。而浙江省的民间博物馆在全国创办得是最早的,也是最多的。
日前,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的社会实践小队,实地走访了杭州8家民办博物馆,并出具一份民办博物馆生存报告。报告显示,在众多公办博物馆的光环下,一些民办博物馆生存状况岌岌可危。
情景1:后继无人,老人撑起一片天
在杭州的高氏相机博物馆内,有一位一直痴痴坚守着的馆长高继生。这些年,他每天带着午饭,往返于家中的陈列部和位于拱北的鉴定部。
对于相机,68岁的高继生有一种近乎痴狂的热爱,一个人包揽馆内大小事务:接待参观者、免费鉴定相机等。光是维护相机,每年至少投入10万元。
高继生说,他最多坚持到70岁,高氏相机博物馆届时将何去何从,他无从知晓。
情景2:馆址偏僻,展馆像个小车间
民办博物馆,大都藏在闹市区或郊区。偏僻的地理位置,同时制约着其自身发展。
以高氏相机博物馆为例,开馆17年,700台相机一共搬了9次家。
与此相似的还有东方圆木博物馆。它在一条狭长的弄堂里,大院里那道卷帘门常被忽略。其实,这扇门后就是胡兴法师傅的博物馆。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原木世界,馆内包含生活类、生产类、装饰类等各种圆木制品共600多件。
每件藏品整齐陈列,并附有详细解说——这对于部分民办博物馆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这里更像一个小车间,很多藏品不得不叠放在一起,没法一件件展出。”
情景3:资金不足,“另辟蹊径”吸金
创立民办博物馆是一项长期投资,创办时的投入只是一部分,后期维护需要很大一笔钱,这也严重地困扰着民间博物馆的馆主们。
位于塘栖镇水北街的香雪海艺术馆,由吕幼纲个人筹建,占地3亩,投资约500万元,2007年对外开放。该馆主要展示书画藏品、明清家具以及文房用品,并组织书画文化活动。馆内现有各类藏品2000余件,其中不乏珍品。
吕馆长说,最初开办这个艺术馆是为了爱好,但每年博物馆维护需20万元,这让他不得不“另辟蹊径”吸金。他希望在馆外走廊办一个画廊,并在馆内与人合作开一家茶馆。
情境4:未来在哪里
在国外,民营博物馆占主体地位,国内情况正好相反。目前,被走访的民办博物馆多数面临着场地限制、经费紧缺等一系列问题,很多馆主缺少专业知识和管理经验。
调查显示,民间投资兴建博物馆的目的主要有以下几种:公益考虑,把自己多年的收藏与人共享;经济考虑,达到以收藏养收藏的良性循环;企业办馆希望借此完善企业形象等。
穿越时空的阻隔,人们不仅从国有博物馆中体味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同时也从民间的私人博物馆中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历史精髓。
如何使更多的民营博物馆走出困境,不仅需要各级政府部门的努力,更应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因为只有做到真正的“藏宝于民”才是对中华文明的最好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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