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25, 2011

深宫大内逗你玩

  □王兆贵在封建社会里,能进朝廷做官,是耀祖光宗、福荫后代的一大幸事。可幸运指数高的职业风险系数也高,稍有不慎,打屁股是小事,降职、罢官、坐牢、流放等亦属正常,掉脑袋也不稀奇,所谓“伴君如伴虎”。因此,在皇帝身边混饭吃,须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也有敢同皇帝开玩笑的人。

  秦始皇曾计议扩大自己狩猎的苑囿,东到函谷关,西到雍县、陈仓。优旃说:“好啊。多养些凶禽猛兽在里面,敌人若从东面来侵犯,让麋鹿用犄角去抵挡他们就足以应付了。”秦始皇听他这么一说,就废止了这个计划。秦二世即位,又想用漆涂饰城墙。优旃说:“好啊。城墙漆得滑溜溜的,敌人来袭也就爬不上去。”秦二世一听笑了,放弃了涂饰城墙的打算。你看,优旃这两下子多高明啊!没费什么口舌,没说什么大话,就让皇帝老儿在会心一笑中弃奢从简,乖乖地改变了初衷。优旃的胆子够大的,敢与秦始皇父子开玩笑。可是,还有比优旃胆子更大的人,还有敢拿皇帝小名开玩笑的人。

  在四川省梓潼县,有个叫上亭铺的地方,历史上曾是一个驿站,于今只有一座两米多高的石碑,孤零零地立在开阔的野地里,上书“唐明皇幸蜀闻铃处”。据说,这里是唐玄宗李隆基当年避乱歇脚的行在。安史之乱后,玄宗自蜀还京,以驼马载珍宝古玩随行,途经上亭驿留宿。风雨潇潇之夜,不知是从馆驿的檐下,还是从那些驼马的颈下,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玄宗听了心神恍惚,仿佛是天国里的玉环在连声呼唤自己的昵称,就对身边的黄幡绰说,这铃声颇似人语。黄幡绰答道,是啊,好像在说“三郎郎当,三郎郎当”。李隆基是唐睿宗李旦的第三个儿子,宫中呼为三郎。他晓得黄幡绰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不觉愧而苦笑。

  “郎当”一词唐代以前就有,由拟声词演化而来,各个时期的写法不同,读音基本相同,表意也相差无几,都是形容一个人潦倒、放荡、无拘检,又引申为颓败、窝囊、不成器。黄幡绰以铃声的谐音讽喻玄宗,应该说反应快、寓意妙。但是,拿皇上的小名开玩笑,毕竟有些冒险,不是什么人都敢玩的。其实,黄幡绰与优旃一样,也是一个伶官。在我国古代,那些以音乐、歌舞、戏剧、曲艺以及滑稽表演为业的艺人,统称为优伶。既然吃的是这碗饭,在皇帝面前说说笑话也就不足为奇了。出奇的是,后唐有个叫敬新磨的伶官,敢打皇上的耳光。

  后唐庄宗李存勖,自幼喜欢看戏、演戏。即位后,时常与优伶同台粉墨,并自取艺名“李天下”。有一次,庄宗与众伶人在后庭游玩。他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煞有介事地喊道:“李天下,李天下在哪里?”在场的人都不敢搭腔,只见敬新磨快步向前,用手扇了一下李存勖的嘴巴。霎时间,庄宗失色,左右惶恐,伶人们也吓得不轻,一起扭着敬新磨责问:“你怎么能打皇上的脸?”敬新磨不慌不忙地对庄宗说:“李天下只有一人,还呼喊谁呢?”“理天下”与“李天下”同音,所以敬新磨话音一落,大家都被逗乐了,庄宗也转怒为喜,重重予以赏赐。敬新磨这一出,其实就是即兴表演的滑稽小品,先制造一点冲突,使之成为悬念,然后再抖包袱,将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消弭于无形。清代孙枝蔚有诗云:“朝廷好音律,缙绅成喑哑。惟有敬新磨,不畏李天下。”

  细究起来,这些宫廷伶官并非真的不怕皇帝,只是比其他朝臣少些顾忌罢了。他们之所以放得开,一是身怀绝技,口才超群,所谓“艺高人胆大”;二是深得主子宠爱,所谓“有恃而无恐”;三是具备化解风险的智慧,所谓“片言可以折狱”。因此,即便有时言辞出格、行为怪诞,皇帝也不以为忤。优伶与帝王,有点像鮣鱼与鲨鱼的关系,即便算不上和谐共生,也应算作互惠共生。

  需要指出的是,伶官与西方宫廷中的弄臣不一样。作为《史记》的一个系列,《滑稽列传》专门记载淳于髡、优孟、优旃、东方朔等一类人物的故事。他们不是言官,但却能在插科打诨的同时,察情取譬,缘理设喻,借事托讽,上谏忠言,下恤民情,以讽喻的方式规劝皇帝放弃不合理的主张以利天下,具有片语解纷、微言大义的非凡才能。就拿优旃来说,他所侍奉的这两代主儿,都不是省油的灯。面对这样强势的皇帝,迎头指弊、强行劝谏往往会招致杀身之祸,而借助谐谑技巧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此,太史公不无感慨地赞扬他们说,这些人难道不是也很伟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