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ugust 12, 2010

被紫金矿业改变的上杭:孩子不愿读书只想快富

  被紫金矿业改变的上杭

  一处金矿让沉寂的县城变得暴富,但如今喝水成了问题,人心也变了。

  中国周刊记者  李佳蔚  福建上杭报道

  ·一·

  邱新国(化名)站在自家五层楼的楼顶上,右手指向上杭县城东面的群山,说,那边有一个地方叫小观前,“毛主席曾经在那个地方养伤”。让他颇为自豪的是,他说自己一个朋友的爷爷,还给毛主席送过饭。

  说完,他大声地背诵起来,“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这是毛泽东1929年写于上杭的《采桑子·重阳》。

  原来,每当有朋友来上杭,邱新国都会领着他们去上杭古田镇的会议遗址游览一番,那里已经是著名的红色旅游景点。邱新国绘声绘色地解释,毛主席正是经过古田会议初步确立了自己在党内和军内的地位,去过古田会议遗址的人,往往都能交上好运气的。

  一位卖鱼的郭姓女老板向《中国周刊》记者说,“你知道毛主席在我们这里写过一篇文章,他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她建议记者多做实地调查,以证明她对紫金矿业污染的描述“没有夸张”。她说的这篇文章,就是著名的《才溪乡调查》,是1933年毛泽东在上杭县才溪乡进行深入调查之后写就的。

  这些都是上杭人值得夸耀的历史片段。这些历史片段中有与客家人精神契合的坚韧、果敢和冒险。

  “客家人都是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我们有什么苦不能吃?”邱新国总是喜欢用自己的经历来教育自己的儿子——客家人的精神是什么。

  邱新国早年丧父,为了生存,他说自己做过几乎所有能赚钱的力气活。18岁那年,他就用自己赚来的钱盖起了一座二层楼。之后,他成为上杭县最早一批鱼贩,将汀江里的鱼卖到广东、深圳和江西等地。

  这些天,邱新国却没了生意可做,因为“客户听到是汀江的鱼就像听到毒药一样”,何况,汀江里也没鱼了。

  7月21日,邱新国家的餐桌上破天荒的没有鱼,却依然有他自己用野橄榄和野杨梅泡的药酒。两杯下肚,他两眼通红。他开始埋怨紫金矿业给汀江鱼带来的灾难,以及自己生意的损失。不过,相比较这些,他更担心的是儿子,因为“这两年上杭的风气不好”。

  “小孩子不爱读书,不能受苦,总想着像紫金矿业那些人一样一下子就有很多钱,可能吗?!”说完,他头一仰,半杯酒一下子进了肚。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担心。自从紫金矿业原始股东限售股份解禁上市流通(以下简称“解禁”)以来,巨额的财富下如何教育下一代就成为了上杭大部分家长之间的热门话题。

  在上杭一中教了二十多年书的退休教师何星祥对《中国周刊》记者表示:“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我们教师们开始担心,富了之后孩子怎么办?我们开会不止一次提出这个问题。小孩子会说,我爸爸什么活也不干,我妈妈整天打牌,家里有那么多钱,那我读书干什么?”

  邱新国给他的儿子取名为“永达”,取“永远发达之意”。永达今年恰好初中毕业,但他没有考上当地著名的上杭一中。他说,他要走一条和父亲不同的道路,在三十岁之前拥有一百万。

  在他的毕业纪念册上,有一个问题是“你最希望得到什么?”结果有80%以上的答案有着共同的指向:有人回答“钱”,有人回答“财富”,有人回答“粉多粉多的钱”,当然也有一个稍显特别的答案——做一个有钱的好人。

  永达说,他们班的男生都受了那些因为紫金矿业而一夜暴富的人的刺激。

  紫金矿业,在上杭已经不仅仅是一家企业,而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诱惑。

  ·二·

  邱开福家在上杭县下都乡璜溪村。璜溪村位于汀江河下游,十多年之前,种水稻、伐木材、做松香生意,是邱开福和其他村民们的主要营生。

  “靠山吃山,但是钱不好赚。”邱开福不太愿意提起过去的生活:种一亩水稻只能赚30多块钱;上山伐木本来是一个不错的营生,一个立方能挣200多块,但那是盗伐,政府规范后,可赚的钱只有原先的一半了。这样一来,璜溪村的好多人就出去打工了。

  璜溪村的状况可以视为上杭337个自然村的一个典型:伐木种田,收入微薄,山清水秀,过着平静的生活。后来,汀江修建了棉花滩水电站,“有了水,就好养鱼了。”邱开福说,一年下来,只要肯干,养鱼赚10多万没有问题。外出打工的村民也就慢慢地回来了,加入到网箱养鱼的大军中。渔业,渐渐成为璜溪村的“经济命脉”。

  身为村委会主任的邱开福介绍说,璜溪村一共有176户,其中养鱼的有75户,从事水产加工销售、鱼饲料销售的有10多户。下都乡也成为了上杭县网箱养殖的最主要的区域。全乡网箱养殖面积约14万平方米,渔业年产量在5000吨左右,占上杭县渔业产量的一半以上。

  正因为如此,网箱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邱开福们揪心。

  6月5日清晨,邱开福最早发现网箱里面的鱼不对劲,他撒下一大把食,鱼并不抢食,都浮在水面,围着网箱壁不停地打转,似乎想要逃出去一样。邱开福心头一紧。去年9月,也是差不多类似的情景下,他的网箱里接近6万多斤的鱼死掉。当时,村里人说是因为紫金矿业的“毒水”流进了汀江,但县里水产局的人说,死鱼是因为养殖密度太大,“缺氧”。

  这次,邱开福和其他村民的鱼,再次大量死亡。

  7月4日,下都乡政府给养殖户们确认了水质污染事故,责任主体属于紫金矿业。7月12日,紫金矿业发布正式公告。

  至此,邱开福们终于可以确信:让他们遭受巨大损失,并且可能就此不能养鱼的“罪魁祸首”正是让上杭县名声大噪的紫金矿业。

  汀江河的毒水,来自于陆路距离80公里、水路距离60公里的一座山。邱开福们的生活轨迹就被这座山所改变。

  这座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紫金山。

  ·三·

  紫金山位于上杭县北,海拔1138米,通常是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当地流传着“东无去路,西无战场,南有河流,北有池塘,嘱咐子孙,莫打上杭”的民谣。天然的地理屏障,让这里成为远离纷争的世外桃源。从中原大批迁徙而来的客家人,即选择居于此地。

  现在,这些来自中原的客家人几乎没人能说得清“紫金山”的名字到底从何而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座山里藏有金矿,确实自古有之。《汀州府志》有明确记载,“宋康定年间盛产金因名”。

  但在漫长的岁月中,紫金山,只是以一种沉默的姿态存在着。

  1986年的一天,一群背着帐篷、头戴安全帽的地质勘探员打破了紫金山的沉默。一个叫做陈景河的年轻人提出了勘探建议:应该去紫金山。

  重要的是,这个建议被采纳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建议改变了整个上杭。

  后来,陈景河成为紫金矿业的董事长。

  1997年之前,“八山一水一分田”的上杭还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据知情人士回忆,当年的上杭县,发工资还时常要外出借钱。

  从2002年开始,随着紫金矿业的迅速发展,税收和分红不断增加,上杭的财政逐渐宽裕,早在1998年前后就设立但一直发展缓慢的南岗工业区得以大规模扩建,目前,已有61家企业落户于此。

  2004年,一份上杭县财政预算报告显示,“矿业经济仍然是我县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那一年,紫金矿业上缴税收1.2亿元,占全县财政总收入的45%,到2006年,紫金矿业对上杭县全部税收的贡献,达到创纪录的近70%。

  现在,上杭已经成为龙岩的经济发达地区,甚至连公务员的平均工资标准,也会比周边县市高出300多元。

  当地一位不愿具名的市民用“三色”来总结上杭过去的地域生态:红色代表革命老区,绿色代表国家4A级景区,棕色代表赭石,千年古邑,客家祖地。现在,这三色之外,金色已经成为这座县城不可替代的新色调。

  以往,上杭的百姓到周边县市去,会羡慕人家的县城漂亮,现在,轮到其他县城的人羡慕上杭人了,羡慕他们拥有一座紫金山。

  可是,紫金山给上杭带来的不仅如此。对于上杭的改变,它有着另外一面。这种改变被一种人人必须的生活必需品展现得淋漓尽致。

  它叫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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