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李文河 静冬图/本报记者李文河
2010年9月4日-10日，本报记者连续7天对石家庄市周围的“瘦身钢”加工黑窝点进行调查跟踪，发现这些被抻面一样拉细的“瘦身钢”，全部流向市区或周边县城的在建楼盘，其中不乏知名度非常高的商城和高档住宅。
广告打假：“瘦身钢”由来已久
“为了我们正在建设的家园，请不要使用严重影响建筑抗震性能的经过非法拉伸的盘螺！”
这是河北金环商贸公司在报纸上做的广告标题。
从2008年至今，河北金环商贸公司就一周一次连续做这样的广告，明确向建筑市场上的“瘦身钢筋”宣战。
河北金环是承钢Ⅱ、Ⅲ级盘螺销售石家庄总代理，公司总经理李志勇上大学时学的专业就是冶金，对“瘦身钢筋”盖楼的危害认识尤深。他说，经过拉伸的钢筋内部晶体分子发生了变化，变“脆”了，安全系数降低，用这样的钢筋盖的楼房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据他了解，2008年前，河北省就有使用这种“瘦身钢筋”的，但不太多，2008年后，建筑单位使用“瘦身钢”的多起来，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其实，“瘦身钢”影响他销售量是有限的，但影响他所经销的钢筋品牌和声誉。“他买我的钢材，我欢迎，但他直接就拉到外加工厂去了，拉细了，变形了，盖楼了，但相关备案上还写着我‘承钢’的名字，不懂的人会说，承钢产的是啥质量啊！”
李志勇说，当初他在报上做广告的时候，广告词前面还有一句“为了我们的良心”，报社觉得用语太刺激了，建议他删了，但他们卖钢材的都知道，用“瘦身钢”盖楼相当于图财害命，性质恶劣，太没良心了。
据了解，仅石家庄市二环到三环周边，这样不讲良心的非法加工“瘦身钢”的小厂子就不下几十家，产品全部流向市区或周边县城的在建楼盘，其中不乏知名度非常高的商城和住宅。
“小料加工厂”：建筑市场公开的秘密
这几乎是这个行业“公开的秘密”。
建筑施工单位把成捆的盘条或盘螺钢送到加工厂，要求他们为施工方便把钢筋拉直，剪断、成型，不但不给加工厂加工费，还要收取加工厂的费用。
其秘密就是加工厂把钢厂出产的合格钢筋用机器拉伸变细，变成“瘦身钢筋”，施工方送货时按钢筋重量计量，加工完成厂子交货的时候按钢筋长度计量，余量就有了利润。
据举报人称，“一个来料加工厂如果一年可加工钢筋3000多吨，利润是10%-13%，一年就能赚100万元以上。”
于是，为了这个利润，加工厂不但不收取施工单位的加工费，还返还给施工方钱。
前几年是每吨倒找给施工方90元—95元，如今涨成100元-120元了。
这样的来料加工厂大都没有工商营业执照，也不办理税务登记之类，只要场地够大，有电，他们就能干了。
他们多是由安徽人或浙江人干的，雇佣的也多是自己家乡人。加工厂基本处在石家庄市三环内外附近，地点都非常隐蔽，不是内行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猫腻”。
当然，最核心的还有一个，那就是“关系”。
知道哪个建筑商敢用这样的“瘦身钢”才是赚钱的关键。
一般情况下，黑加工厂老板一旦和施工方建立了这种“合作”关系，就会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施工方有活就不再找别人了。
根据国家关于钢筋加工的相关规定，盘圆、盘螺钢筋允许冷拉，以对钢筋进行调直并去掉其表面的锈迹，方便使用，但冷拉正负差值是有严格的百分比限制的。而正规施工企业在现场安几台机器把盘钢调直或截断成型，根本不需要“外加工”。只要是把好好的盘钢送出外加工的，就有可能存在这样的“潜规则”。
“说100%的外加工有问题，话有点满，但90%以上的钢筋外加工其实就是为了把钢筋‘瘦身’。”
据这位知情人介绍，很多小料加工厂将直径10毫米、8毫米规格的钢筋拉细到8点几、6点几毫米，最狠的，能把锈迹斑斑的钢筋拉细到锃亮，凭肉眼就能看出问题，一遇到水，能眼看着钢筋生锈。但这些“瘦身钢”最终都堂而皇之地用在了各建筑工程的楼板上了。
追踪：“瘦身钢”流向哪里？
2010年9月4日-10日，根据读者提供的报料线索，记者连续7天对石家庄市周围的“瘦身钢”加工黑窝点进行蹲守追踪——— 看“瘦身钢”到底流向了石家庄市的哪些楼盘。
9月7日，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线索，在正定县城记者发现了一家“小料加工厂”。
曙光路15号，是一家“华荣细木工板批发库”，路北大门两旁立着醒目的“出租出售脚手架”广告牌，初看和“瘦身钢”没一点关系，但从大门往里面深望，就能看到一坨坨的盘条钢筋堆在里面。记者从东面绕过去，发现这家黑加工厂后面没有东围墙，几十坨盘条钢和盘螺钢都排在院子里，西面就是加工车间，里面很深，一眼都望不到边，里面机器轰鸣，有10来个人在里面正作业。一辆江淮货车停在院子里，车里还空着。
记者决定在门口蹲守。
从7日上午10时到下午3时多，进出大门的车辆很多，但记者没有发现一辆装钢筋的。
下午3时25分，目标终于出现，那辆江淮货车慢慢地驶出大门，后面装着半车钢筋，超出车体一米多长，记者跟踪并记住该车车号“冀A××398”，江淮货车沿曙光路东行，穿过地道桥，转过一街道直接开到县城内一在建楼盘，记者从工地的告示牌得知，该楼施工方是浙江城建集团。
下午3时55分，江淮货车空车从工地驶出，下午4时，返回工厂。
记者继续蹲守。
下午6时，天空飘起小雨，天色已暗，江淮货车又缓缓驶出大门，装的都是加工好的箍筋、板筋，基本是满车，重8吨-10吨的样子。
很快，江淮货车在小雨中穿过地道桥沿107国道一路南行。
下午6时25分江淮到达正定南外环与体育大街交叉口，然后直奔市区而去；
下午6时37分，江淮到石家庄市北二环右转西行，然后拐入一工地。
记者后来了解到，此楼盘施工方是浙江万利建筑工程公司，监理单位是河北金城建筑工程监理有限公司。
晚8时3分，江淮空车驶出；
晚9时，江淮回到工厂。
晚10时30分，记者返回。
9月8日、9日，记者又接连蹲守两天，发现江淮准时在下午6时从加工厂出发，按老路到达市区“浙江万利”工地。
同时另一路记者也有收获。
9月9日，在长安区东古城村北一偏僻农家小院，记者发现一辆装满加工好的钢筋的货车驶出院子。车号：“冀A××92S”。
晚7时30分，货车沿古城东路向西，到石清路右转向平山方向行驶；
晚8时左右，货车直接转到毗卢寺附近一工地，这里正建高层住宅。
施工单位曾遭有关部门的行政处罚
新华区党家庄小学和“浙江万利”工地仅一墙之隔。
该小学的一位女老师告诉记者，在建的六七栋高层楼，多是村民的回迁楼，据说还有某中学老师团购的高层。她是眼看着大楼一层一层盖起来的，楼刚起地的时候，她站在学校游艺场往东看，就能看清大楼的在建情况。她不止一次跟同事们念叨，怎么这几栋大楼用的钢筋比别家的细呢？
当时有老师还跟她解释，可能是她离得远的缘故，但她还是怀疑大楼使用的钢筋不合格，因为她经常骑车外出，路过好几个工地，距离差不多，感觉人家使的钢筋明显显粗。
后来，老师们上网一查，吓了一跳。
因使用钢筋不合格，该项目两个月前曾遭有关部门的行政处罚。
据了解，2010年4月，石家庄市建设局组成3个巡察组，对全市在建建筑工程进行了检查，发现部分工程质量管理还存在着很多漏洞，有些“工程实体质量粗糙”。
巡察组对钢材箍筋外加工或现场调直后的质量情况进行了抽查检测，共抽查40组箍筋，共有5组不合格，不合格率占12%。5组不合格中该项目就占了3组，包括两栋高层和一栋小学教学楼。
2010年7月20日，石家庄市建设局发出通报，对该项目单位及个人通报批评并记入不良信誉档案。
浙江万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河北金城建筑工程监理有限公司均黑榜有名。
监管：一个认真的监理人员就够了
河北金环商贸公司总经理李志勇告诉记者，“瘦身”钢筋的伸张力被破坏，即钢筋变“脆”了，这对建筑质量是致命的。钢筋进工地，都是要进行相关检测的，比如直径10个(毫米)的盘螺，进场必须做屈服点和抗震强度测试，所谓屈服点就是钢筋伸拉幅度小时，钢筋有自身弹性，拉完就缩回去了，但超过一定幅度，即过了屈服点，钢筋里面晶体组织破坏了，就回不去了。建筑使用钢筋就是为了质量安全，因为钢筋有弹性和张力，遇到意外受力，建筑设计预留的富裕值就派上用场，合格钢筋的延展性就能保障建筑物不倒，即使遇到大的地震，起码留出时间让人逃生，但“瘦身钢”提前人为地把这个张力用上了，钢筋变脆，谁住这样的楼，都不安心的。
据李志勇介绍，关于“瘦身钢”这类建筑市场上的害群之马，有关部门一直都在打击，但为什么“瘦身钢”屡禁不止？他认为，建筑监理一环最关键。“瘦身钢”凭肉眼就能辨识，只要监理方认真执行规定，施工方想掺假，门儿都没有。
他说，杜绝“瘦身钢”成本非常低，管好一个人就行，一个项目有一个认真的监理人员就够了。
然而，现实情况是，监理人员往往和施工方关系好得很。
据石家庄市建设局7月20日通报，工程监理问题多多，不一而足。
如“工程材料报验监理审批不认真，监理审批时间有误。监理审批认可时间在材料复试报告时间以前，存在作假嫌疑。”“如钢筋原材的报验，个别项目部材料报验单和复试报告仅注明用于主体或基础工程，在钢筋检验批报验时隐蔽工程验收记录亦未注明所用钢筋为哪个批次，无法查找钢筋使用的具体部位，可追溯性差。”“按照规定，一切都好着呢，但一涉及到利害，一涉及到权和钱，明条文就让位于潜规则了。”说这些话时，这位广告打假的钢材经销商显得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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