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首部吃猫调查纪录片编导郭克--揭开中国吃猫灰色链条
7 月末,中国首部吃猫调查纪录片《三花》在京沪穗三地举办放映会。该片由艾未未工作室历时7 个月调查拍摄,从2009 年12 月上海救猫志愿者的一次猫车拦截行动开始,最终牵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灰色吃猫产业链。影片编导兼摄影郭克在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表示:“如果整个素材的血腥程度是十成,最终成片的只有六成。我们并不想宣传暴力和残忍,我们唯一的目的,是还原最真实的吃猫链条。”在吃猫产业链的背后,则是食品安全法与动物保护法的尴尬。
文/ 周一妍 人物摄影/ 姜晓明 图片提供/ 郭克 赖晓育
“只要有人吃猫,就有人去抓猫”
在上海江苏饭店边上的一条小胡同里,每天天亮之前,出入此地的助动车,就忽然多了起来。他们往往形只影单,独来独往,助动车的后座两边,每每还挂着满满当当的编织袋。如果不是他们的老朋友——上海的救猫者,没有人能认出来,那些编织袋里好似一颗颗卷心菜垒起来的丰满形状,是一只只猫,一只只活猫。
这是纪录片《三花》中吃猫链条的起点。
纪录片编导兼摄像郭克从猫贩处打听到,上海最大的猫贩名叫张振安,由于此人属于上海猫贩圈的“元老”,从不轻易出面,郭克没能拍摄到他的画面。
每天清晨6 点,张的手下就会和前来此处交猫的小猫贩交易。“过去是5元一只,后来涨价到8 元,现在是12元一只。”一位小猫贩告诉他。在江苏饭店小胡同收过来的猫,首先会被运到浙江嘉兴一处水果批发市场。在那里,上海运过来的猫和苏州、无锡等地的猫一起被搬上大卡车,整车运往广州。
郭克亲身参与的2009 年12 月末的那次救猫行动,证明了猫贩所言非虚。
“2009 年12 月18 日,我们悄悄跟踪一辆小型运猫卡车,到了嘉兴那处水果批发市场,原本我们打算跳下车与司机交涉,突然间,司机调转头,就往回开。他们的警惕性很高,在发现后面跟踪的可疑车辆后,就加速回撤。”郭克回忆,当天运猫车和护猫队展开了一场高速公路追逐站,在高速公路上,护猫队不敢轻易行动,直到经过王江泾收费站时,护猫队才找到时机拦截车辆。
在运猫车上,郭克看到300 多只猫被关在狭小的木制笼子里,挤压得动弹不得。看见光亮的猫发出凄惨的叫声,有些猫的尾巴被夹断了,渗出血迹,有些猫因为挤压过度已经昏厥过去。
此后,郭克在拍摄《三花》的7 个月时间里,再也没有拍摄到运猫车的画面。“他们发现我们跟踪,变得更加小心谨慎,现在已经不走高速了,改走不起眼的小路。”郭克说。
这些运猫车上的猫,来自于上海的各个小区。上海护猫队的闵阿姨曾带郭克来到上海闸北一个小区,深夜12 点,他们遇到了一个偷猫人。这位偷猫人是闵阿姨的“熟面孔”,尽管站在护猫者的对立面,他还是向郭克透露了一些情况:偷猫人一般白天睡觉,晚上12 点开始偷猫,从12 点到清晨6 点,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偷到十来只。
偷猫的方法很传统:拿一个带踏板的铁笼子,里面装一只麻雀,夜间的猫看见扑腾翅膀的麻雀,再聪明的猫也会进笼子,当它们走进铁笼时,踩下踏板,铁门嘭一声关上,大多数猫尾巴被铁门夹断,这就是它们失去自由的时刻。
闵阿姨告诉郭克,除了拦截猫车外,上海护猫队的老阿姨也曾经选择苦口婆心劝服偷猫人改行,可惜效果甚微。
今年3 月20 日央视新闻调查播出《需要法律保护猫?》里,上海志愿者刘晓云讲到她的亲身经历。她给了猫贩5000 元钱,把那车猫给买下来了,然后又给他找了一个工作。结果刘晓云很快发现,那个猫贩子还是回去偷猫了。“偷猫的工作多好,几乎没有成本,就是捉些麻雀,我已经不习惯做其他工作了。”猫贩说。
“ 解救一车猫有什么用?即便上海的猫全被解救了,还有北京、天津、南京、苏州、无锡??只要吃猫的需求存在,猫贩能找到收购方,就会有人去抓猫。”在《三花》纪录片中,一位不愿露面的猫贩告诉郭克。
探访“猫街”
这些猫在到达广州后的命运,是被做成“红焖猫肉”、“龙虎斗”或是“水煮活猫”。为了保证猫肉的鲜美,经营猫肉的食肆大多采取“活煮猫”、“闷棍打”等方式对活猫进行宰杀。
“在广州猫肉是一道很普遍的菜色,我去了荣记餐馆、嘉华海鲜城都有看到。”郭克告诉记者。
据广州当地《羊城晚报》的调查报道,广东人寒冬季节每天要吃掉1万只猫!这些猫相当部分是从外省收购来的或偷来的。
郭克一共去了广东两次,一次是今年2 月,一次是5 月。5 月的那次,他将摄影机装在大包里,装作食客拍摄到了杀猫的现场。
在广州市开平区的发记猫肉馆,郭克亲眼目睹了“水煮猫肉”的制作过程。两名厨师站在一个铁桶旁,其中一名厨师将一只只丝毫没有力气挣扎的小猫扔入铁桶,手拿一根木棍,不断击打猫的头部和躯干。约5 分钟后,厨师终于停止了击打,用木棍挑出已经僵硬的猫,迅速丢到加工区中央的圆柱形脱毛机里。顿时,脱毛机开始高速旋转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不一会儿,“脱毛”完成,一只只血淋淋的猫被端进厨房蒸煮。
“越折磨,味道越好。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血液充分被肉质吸收,做出来的猫肉味道好极了。”一名厨师解释说。在荣记餐厅,郭克拍摄到一位年轻的厨师正熟练地一刀将猫头砍下,接着剖开猫的肚子,取出所有内脏。他正在做“红焖猫肉”,猫头和内脏都是多余的。厨师将猫头和内脏扔在一个铁盆里,镜头里清晰地显示,猫头上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一开始杀小动物,比如小狗、初生的小牛犊,我都不敢看,杀的时候都用白布包着头,后来就习惯了。”厨师一边剁着猫肉一边说。
在荣记餐厅,两位猫肉食客面对郭克的摄影机,欣然接受了采访。对于吃猫,他们觉得习以为常。
“我觉得我们的下一代,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我会劝他们不要吃猫肉。但是毕竟两代人受的教育不同,我就觉得吃猫肉没什么。”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满面书生气的中年男士对着镜头说。
“猫肉煲汤,很是鲜美。在其他地方,你吃不到猫。所以有朋友来广州,请他吃猫,很有面子,他也记住了你这个朋友。”另一位更为粗犷一些的男子边喝酒边兴奋地介绍。
“你们不担心猫带有传染病,就像果子狸一样?”郭克问。
“没有想过,我们要的就是鲜美,其他不管那么多了。”粗犷男子回答。
据郭克调查,在广东市区的餐馆,一斤猫肉的价格约在70-80 元,一般一只猫两三斤,一道水煮活猫的价格在200 元左右。而在郊区,猫肉价格则在20-30 元一斤。
除了猫肉之外,猫皮在市场上也有着不错的销路。
今年5 月,在广州中山大学对面的中大长江皮草城,郭克以服装设计师的身份去“看货”。在一家皮草店内,他看到一张张猫皮褥子整齐地铺在地上。
“ 最早的时候, 猫皮四五毛钱一张,现在成了热销货。”来自河北省衡水市大营镇的老板介绍说,如今每张猫皮褥子的价格在120 元至160 元之间,每张褥子有12 条猫皮,常常被买家买去制作成女士鞋子的鞋口,或是小马甲。
尴尬的法律空白
去年9 月,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专家常纪文等起草了《动物保护法》(专家意见稿),首次将“禁吃猫狗肉”和“虐待动物将受到刑罚处分”纳入其中,受到极大争议。今年1月,常纪文等专家又推出了一部名为《反虐待动物法》的专家意见稿,其中提出“违法食用或销售猫狗肉者最高可被罚款5000 元,并被拘留15 天”。这个提法在社会上引发巨大反响。
在各类讨论“是否应该拒吃猫狗肉”的讨论帖里,记者看到,现代人不少网友反映:猫狗既不是保护动物,也不是稀缺动物,为什么不能吃?甚至有人认为:吃猫肉有助于减少小区流浪猫的数量,应该提倡。
7 月24 日至7 月31 日,纪录片《三花》在北京、上海以及广州三地举办的放映会以及专题讨论会上,苏州流浪猫救助者朱茜提出了让人耳目一新的观点:将“生命”降格为“产品”,从食品安全的角度出发,推进国人“禁吃猫肉”。
苏州人朱茜已有十年救助流浪猫的经验,家里养着40 多只流浪猫。同时,她曾三次向国家农业部举报猫贩提供的伪造卫生许可证。
朱茜介绍,在农业部畜牧局给予的答复中,她得知,我国至今没有对猫、狗肉出台检疫标准。“没有标准,就意味着不可能完成检疫,猫贩出具的肉猫检疫证更是无稽之谈。”在会场上,朱茜公布了最近一年志愿者们收集到猫贩在高速公路上运猫时持有的卫生许可证,“经国家农业部门鉴定,无一例外均是伪造。”
她表示,苏州、上海两地的小动物保护协会即将以此为有力证据,展开一场涉及上海、苏州、无锡三地的举报行动。届时,即便没有《动物保护法》,仍然能从“伪造国家公文罪”的角度追究责任人,并依照情结轻重,判处3 至10年有期徒刑。
北京律师、《中国现行动物保护法律汇编》作者安翔表示:“虽然这样的思维有些冷冰冰,但在没有《动物保护法》的前提下,我们只能换一种思路,把‘伴侣动物’降格为‘肉质产品’,才可以前进一步。”
中国动物保护记者沙龙联合发起人张丹也同意安翔的这种观点:“这是目前比较可行的,或是退而求其次的一个方法。我们先不讨论它残忍不残忍,先从公共健康、公共卫生的角度出发,引发大家的共鸣。”
B=《外滩画报》
G= 郭克
B:您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下决心拍摄这部纪录片的?为什么会命名为《三花》?
G:其实我们是对事件的最基本的反应,我们工作室也有很多猫。早在2007 年2 月,我和艾未未老师,以及在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工作的芦荻老师,还有全国政协委员胡启恒女士,一起到天津参与解救民权门430 多只猫咪的行动。去年12 月,苏州的朱茜给我们工作室电话,说在上海那边有一批猫需要援助,于是我们就介入了。我开始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产业链,慢慢随着深入,我发觉这个东西太可怕了,我必须把它说清楚,于是我去了上海、苏州、广州、河北多个地方拍摄这条产业链。“三花”是我们工作室的一只猫,我们觉得它很可爱。《三花》海报上的也是它。
B:《三花》中有很多场景,很明显是偷拍的,比如说杀猫的场景,还有卖猫皮的人,食客那个场景是采访的,他们知不知道你们在拍?
G:卖猫皮的那个,我当时设计了一个身份,我是一个服装设计师,我穿得很时尚,就是拿货的感觉,我说我跟国外合作,需要很多,但是要有质量,后来我就去河北他家了。食客那个,其实他是我朋友的一个朋友,当时不是采访他,是采访我朋友,但是朋友说话比较拘束,而他倒是挺想说的,很有表达欲望,他就直接说了。他的状态很好,代表了所有吃猫人的想法和状态,表达得很充分,因为是一个真实的状态,我只需要开机就可以了,我说话很少,一直是他自己在谈。
B:拍摄过程中,遇到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G:其实危险都是相对的,当你进入到那个现场就已经不危险了。2009 年12 月我们拦截猫车后,运猫车司机出具了一张卫生检疫证,上面写着:江苏如皋市下原镇蔡荡村。我很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就独自去那里调查。那个一个偏僻的村子,没什么交通工具,我叫了辆黑摩的,告诉司机要买猫,司机把我带到一个做贩猫生意的人家里。当时老板不在,我假装收购猫的人,跟他家人聊天,并发现他们家院子地上,30 多只死猫,去头去尾。突然,杨国华回来了,我这才发现,那个人竟然就是当初我们拦截的猫老板。他显然也认出我了,眼神很不友善,我假装轻松跟他打招呼,他愤愤地说:“你快走??”
B:《三花》影片中很多情节十分血腥,你在拍摄过程中是否感到不适?
G:呵呵,我是拍摄者,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冷静。
B:你拍摄这部中国首部吃猫调查纪录片的目的是什么?一些动物保护人士对这部纪录片寄予很高的期待,认为它可能推动“立法者的反思”,你怎么看?
G:我们喜欢猫,这是人的一个基本反应,我们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真相,重在传播,越广越好。当然也希望能促进立法,了解我们是怎么对待生命的。流浪动物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宠物有受宠和失宠的时候,当你决定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清楚你的责任,你不能因你个人的意志而随便决定小动物的命运,这个跟国民整体素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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