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唐”
三个公司人,三段奋斗史。他们以被称为蚁族聚居地的唐家岭为起点,凭借自身勤奋和努力,终于成功跻身城市主流。如今唐家岭正在拆迁,但他们那段苦中作乐的记忆却无法就此抹去。这里为他们初入北京提供了落脚点,也为这个城市提供着向上的动力。
文|CBN记者 王娜 昝慧昉 王林
图|范永恒
北京的春天风沙很大,2009年的那个春天也不例外。4月的一天,陆凌青和妈妈走在唐家岭坑洼的街道上,废弃的塑料袋在空中飞舞着,公共厕所的臭味夹杂着路边垃圾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走进陆凌青那间10平方米的小平房时,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除了床、衣柜和笔记本电脑,屋里再无其他家具;墙上贴满了用来装饰的便宜海报;在靠近床头的架子上,贴着儿子每个月的工资条。
陆凌青就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面住了两年。让妈妈感到安慰的是,他刚刚买了房,就要离开这里了。陆凌青没有告诉妈妈,他在这间小屋里曾经一个月只吃挂面,甚至曾经三天不吃不喝就只是睡觉。直到他找到一份工作。
现在因为唐家岭的拆迁,这个小平房已成为一堆瓦砾。但是陆凌青对唐家岭的记忆却无法就此抹去。他感谢唐家岭,这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和所有踌躇满志来到北京寻找机会的年轻人一样,起初,陆凌青还融不进繁华的北京城,他需要一个便宜,哪怕是糟糕的落脚地,他找到了唐家岭。
唐家岭属于城乡结合部,有着村民们自建的简陋但是便宜的出租房。只不过,唐家岭更靠近这群年轻人的梦想之地—联想、百度等大公司的总部。在这里能看到他们的办公大楼,坐上公交车,十几分钟即到。不远处的中关村,更是人潮汹涌,那里聚集着IBM、谷歌、新浪……
如果不是11公里之外的中关村,唐家岭这个荒僻的村子恐怕还只能通过种植冬枣致富。中关村孵化了中国的IT产业,也让唐家岭的村民们过上了幸福生活。他们不用再辛苦种地或外出打工赚钱了,只需把自家的房子出租出去,就能坐享其成。
唐家岭村民生活的转变发生在2000年,那年一所名为中国软件管理学院的民办学校在唐家岭村西落脚,该校学生成了这里最早一批租户。2003年SARS之后,来唐家岭求租的学生一下子多了起来,而与之一街之隔的上地软件园逐渐成熟,也使越来越多求职的大学生来到唐家岭。
到了2009年,他们因为被冠以“蚁族”的名号而为世人所知。《蚁族》一书作者、对外经贸大学副教授廉思说,2003年中国首批扩招后的大学生毕业进入社会,与下岗职工和民工潮汇聚成就业洪峰,使得蚁族队伍越发庞大。
聂巍就是2003年毕业的大学生,他在那一年从南昌来到了北京唐家岭。他们的到来让唐家岭的出租房开始变得抢手。没有什么生意比赚租金更轻松自在了,村民们不顾一切地把平房越盖越高。2005年,西北大学毕业的林水洋也搬进了唐家岭,他看着这里的平房迅速长高,很多房屋都加盖了三四层,最高的已达七层。2005年前后,加盖楼房的村民收到村委会的停工通知,几番博弈后,楼房却仍在肆无忌惮地变高。等到2007年陆凌青住进唐家岭时,这里的违规建筑已是合法建筑的5倍。
去年的一次入户调查显示,唐家岭的户籍人口为2800人,外来人口有3.7万。这其中刚毕业的大学生占了一半。这群年轻人白天出入于中关村甚至是金融街、国贸这些城市核心区域的高档写字楼里,晚上却蜗居在租金低廉、环境糟糕的城中村。他们每天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不断转换角色。中国社科院发布的《中国人才蓝皮书(2010)》称,全国蚁族人数在百万人以上,仅北京地区保守估计就有10万。
居住在唐家岭的蚁族们把它称作大唐,和中国历史上的著名盛世朝代同名。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苦中作乐,并力图通过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走出唐家岭,过上更好的生活。新浪微博(http://t.sina.com.cn)上一名叫rockyLuYan的蚁族说,如果一年后我还离不开唐家岭,我就离开……
聂巍、林水洋和陆凌青,就是通过奋斗走出了唐家岭的三个80后。聂巍还记得初次在唐家岭创业,和朋友赚到7万块钱时,兴奋地大叫;林水洋也忘不了唐家岭的兄弟们拍着肩膀相互鼓励说,哥们儿要越混越好;陆凌青会时常回想起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的情形,那个下午他一口气吃了好几家唐家岭的饭馆。
“现在工作上的努力跟唐家岭分不开。越是住在唐家岭这样的地方,对家的渴望会越强烈。”陆凌青说。
现在,他们的生活看上去不错。一心想创业的聂巍拿到了100万美元的天使投资,创立了卖花果茶的B2C网站;林水洋和陆凌青都实现了做软件工程师的梦想,两人分别是新浪和完美时空的中层管理者,但他们却觉得现在的生活并没有在唐家岭时那么单纯快乐—那时候的他们都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买了房的陆凌青拿着房产证走出房屋交易所时,曾经在找工作时出现过的那种绝望情绪又来了。房产证上盖着已抵押的章,他想着要还完贷款才能把那个章去掉。陆凌青回头看着那个走出来的地方,心想下次进去时,该是二十五年后了,那时他已年近五十,这套房子才真正属于他。
走出唐家岭后,他们要面对的是区别于唐家岭的艰苦环境的另外一种考验。他们三人和所有的80后公司人一样,开始经历中国房价的高速上涨和全球金融危机中的大裁员。他们已经不再属于那个边缘地带,而是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流—结婚、买房,成为中产。国贸、中关村的写字楼,以及周边的住宅公寓,构成了他们的新生活。
他们还会经常回忆起在唐家岭度过的那段时光。但是在他们离开之后,唐家岭要拆除了,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年的那个唐家岭。一份敦促蚁族搬家的村委会公开信,也让现在居住在唐家岭的蚁族不得不离开这里:“您对唐家岭所做的贡献,村民永远感谢您。作为客居唐家岭的您,面对这样一个即将改造的大环境,请您积极配合腾退改造工作,尽快搬离唐家岭,尽快找到您的新居所,尽快开始您的新生活。走出唐家岭,天地更广阔。”
按计划,整体腾退将在2010年12月31日前完成,2012年将完成安置房及多功能产业用地建设。那时,唐家岭的村民们将得到回迁房,而那些使唐家岭成名、符合条件的蚁族们,也可以住进干净的政府廉租房。
这个夏天,那家当年林水洋经常光顾、走上3分钟就能到的菜市场,只剩下一片废墟。一群蹬着废品收购板车、操着四川口音的男人冲向废墟,他们从板车上拉下大锤,照着几块残缺的水泥板抡了起来,三五下后,从砸碎的水泥板中抽出来一堆钢筋。一个老头乐呵呵地举着手里的两根钢筋问同伴,这能换瓶啤酒喝吗?
“能有多少蚁族付得起廉租房的租金呢。”林水洋觉得,曾经的唐家岭消失了,他们的生活成本正在变高。
因为拆迁,这里的一切变得更加糟糕—随处可见的废墟,拆得只剩下框架的房子;京客隆超市的牌子已经被砸了下来,但它仍在照常营业;挖掘机轰隆地驶过三岔口,它的身后,一片尘土飞扬。只有村口一栋5层楼的红墙上,挂着的巨幅别克汽车广告完好无损,它出现在这里,刺激着这些糟糕环境下的年轻人。
唐家岭出租房屋的广告多了起来,它们无孔不入地散布在墙壁、电线杆、公交车站牌甚至是垃圾桶上,这其中很多是附近村子的出租信息。一些面包车、小卡、板车趴满了路的两侧,等待拎着大包小包的蚁族们。一个男生走到三岔路口,问金杯面包车司机:“到龙泽(离唐家岭7.5公里)多少钱?”在听到80元的回复后,他转身走向了一辆东风小康—他们开始寻找下一个唐家岭。
rockyLuYan们肯定希望自己的未来也可以像陆凌青他们一样,但是现在他们最需要的还是一个便宜,哪怕是糟糕的落脚的地方。
附近的史各庄、小牛坊等村子,成了唐家岭蚁族们搬家的首选,这些村子的房租每月普遍在四五百元,它们正在参照唐家岭的模样,建造一片新的蚁族聚集地,提供着这座城市新的向上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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