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December 17, 2010

四川道孚山火纪实:救火现场无统一指挥

村民西热倾批(中)在火灾现场,脚下就是陡峭的呷乌沟 村民西热倾批(中)在火灾现场,脚下就是陡峭的呷乌沟

她姆遇难后,妹妹赶回来照顾姐姐留下的孩子 她姆遇难后,妹妹赶回来照顾姐姐留下的孩子

老支书洛绒倾批点起酥油灯,纪念不幸遇难的女儿卓玛 老支书洛绒倾批点起酥油灯,纪念不幸遇难的女儿卓玛

  山火凶猛

  ——“12·5”四川道孚山火纪实

  对于山多雨少的道孚县来说,12月5日的山火,最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直到它出人意料地夺去了22条生命,其中还包括15名扑火官兵。某种程度上讲,是这些牺牲的烈士,让这场山火获得了广泛关注。在这个遥远而贫瘠的地方,悲痛只是这个故事的一面而已。

  记者◎魏一平   摄影◎黄宇

  司空见惯的山火

  午饭刚摆上桌,亚玛泽绒家里就来了人,是镇上的干部。“山上着火了!”他看了看表,刚过12点,没来得及端起饭碗就冲了出去。身为道孚县鲜水镇子龙村的村长,每年的10月份一过,防火就成了他的头等大事。这个只有43户人家的村子就位于县城边上的一座大山脚下,鲜水镇是道孚县城所在地,镇政府在一个小山坡上。看到对面山上升起的烟雾,“不用犹豫,肯定是山火,这么多年都有经验了”。亚玛泽绒告诉我们。

  亚玛泽绒说,他赶紧招集村民们打火,村里没有大喇叭,他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喊话,“每户人家至少出一个劳力”。突发的山火在这里不新鲜,站在子龙村里,抬头环视四周那些海拔三四千米的大山,绵延不绝,不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烁。道孚海拔3000米,灰蒙蒙的大山上,远看只有土石的颜色,少许零星的松林点缀着,但是,走近了才知道,山上覆盖着一层不足10厘米高的野草,像一床密实的棉被,不留一丝缝隙。亚玛泽绒告诉我们,每年直到7月,山上的草才会变绿,可10月一过,又成了一片枯黄,雨雪不多,气候干燥,“每年的防火期长达8个月,山火几乎年年都有”。

  亚玛泽绒很快招集了第一批十几个村民,喊来村里仅有的两辆车拉上人出发,他们带的扑火工具,就是家里常用的拖把和扫把。27岁的卓玛也是放下手中的饭碗一起出发的,按理说打火这种事一般都是男人干,可家里5个哥哥都已成家单过,只有她和妹妹照顾两个老人,平日里热情豪爽的她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

  从村子出发上山,以前都是手脚并用地爬,至少也得半个多小时,好在去年刚刚修了一条土路,旁边还是陡峭的悬崖,但总算节省了不少时间。起火点在离山顶不远的一片经幡附近,他们到的时候,山顶上居住的5户人家已经下来了好几个人,同时到达的还有镇上组织的十几个职工。但是,这些踩上去吱吱作响的干草,就像是发了黄的老报纸,一旦引燃,就会迅速蔓延。“火苗贴着地皮窜得飞快,人是根本追不上的。”亚玛泽绒向我们分析说,这也是高山草原着火与森林火不同的地方,“火烧得更快,灭得也快”。

  很快接到通知的还有在村子不远处驻守的甘孜军分区某独立营。每年的11月底12月初是这里老兵退伍的日子,代理营长杨正学正好带人去成都送老兵了,留守的营教导员李列很快集合了62名官兵。他在营区院子里简单做了一下动员,大家带上打火常用的“2号工具”和军用铲、水桶,分乘两辆军车出发,到了山脚下,由于前方路窄坡陡弯急,只好徒步急行军和指挥车分批转运上山。大家带上打火常用的“2号工具”和军用铲、水桶,分乘两辆军车出发,到了山脚下,由于前方路况不明,只好徒步急行军上山。后来我们在营区见到了所谓的“2号工具”,其实就是根1米多长的铁棍,顶端绑着十几根橡胶做成的皮带,旁边焊接着一个小铁钩,用来起那些已经烧过的枯草清理余火。

  陆续接到消息的还有道孚县林业局、森工局和农牧局。林业局的森林防火办副主任郭涛告诉我们,他带着30多人到达现场是13点多钟,火势已经蔓延,几百米长的火线被先前到达的人截成了几段。虽然是专业防火部门,他们携带的装备也是“2号工具”和“3号工具”,后者与前者不同的只是在铁管顶端绑了钢丝。据他介绍,对于燃烧更快的草原火来说,扑打面积更大的“2号工具”更好用。森工局的局长龙波向我们回忆,防火办主任罗约呷还招呼人背了水桶,但是山上并没有水源。

  按照道孚县的通报,先期抵达火场的职工群众一共是121人,加上独立营的62名官兵,在与大火赛跑的初期,看上去人手已经够了。到了14点半左右,火线在距离山顶人家几百米远的地方被控制住了,由于有环山路的阻隔,山脚下的子龙村也安然无恙。到这时候,这场山火看上去跟以往并没什么不同,甚至远算不上严重,起火的大半个山坡基本烧完,大概有500多亩。“比这大的火多的是,甚至烧十几天都不算稀罕。”郭涛告诉我们,县里专门的防火部门,除了林业局和森工局的森林防火办,以及农牧局下属的草原防火办,还有更为专业的森林武警。这支100人左右的队伍,配备了更先进的吹风机和灭火弹,但是,“一般是在火情严重,控制不住的时候,才会请求森警支援。现在只剩山沟里的一点余火了,也就没必要再请森警”。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大家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与山坡上低矮的野草不同,山沟里的灌木丛有1米多高,一旦零星余火引燃这些灌木丛,会顺势波及对面的山坡,虽然山的背后只住了一户人家,而且得知着火后已经跑了出来,但更远处还有一片树林。“如果说有风险的话,就是怕那片林子烧起来,那样麻烦就大了,一星期都灭不完。”郭涛说。

  夺命的“怪”火

  15点钟,现在再说起当时情景,参与灭火的村民都会对这个时间记忆清晰。当时,灭火人员已经自发形成了两支队伍,其中,独立营教导员李列带着17名官兵,经两山之间的呷乌沟爬到对面的呷乌山监测火情,同行的还有森工局的罗约呷、一名林业职工和几个村民。一个60多岁的扑火村民告诉我们:“15点过后,正是山里要起风的时候,尤其是在春节前后,每天下午都会刮起呜呜的大风。”

  如果不是到现场,很难想象这里的地形。我们在现场看到,这条名为呷乌沟的山沟,远看就像一把刀在两座大山之间劈出来的,深达几十米,两侧山坡是70多度的陡崖。从山顶往山脚下,呷乌沟逐渐变宽,呈漏斗状,不远处山下就是开阔的鲜水河。在几名藏族村民的带领下,我们顺山坡往下走,根本没有路,踩在已经烧焦的草地上,即便手脚并用,还是在离沟底20多米的地方再也无法前行,由于越往下越接近直角,甚至连沟底都看不到。

  李列一行通过沟底爬上呷乌山坡,沿山横向运动。沟的这边,村长亚玛泽绒也带着人在清理余火,不同的只是他们脚下的草已经烧完了。看到对面山上有人,亚玛泽绒赶紧掏出电话,第一个打给了队伍后面他的儿子,叫他赶紧回来。“草原打火,一定要背着风,千万不要在迎风的一侧,火来了根本跑不及。”他向我们分析说。儿子掉头回来了,又陆续打了两个电话,叫回了三四个村民,都是平日里爱玩手机的小伙子。但是走在前面的村民,没有手机;部队官兵的手机号码他又不知道,喊话已经听不见,亚玛泽绒着急地摘下帽子使劲挥舞,还是没有反应。

  山里的风说来就来,而且方向没有规律。亚玛泽绒的预感不幸应验了,一阵大风从鲜水河边刮过时候,队伍刚好在距离沟底20多米的那条小路上一字排开。“就像汽油爆炸一样,轰的一声,沟底的灌木丛蹿出十几米高的火苗。”亚玛泽绒向我们描述,前后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大火已经爬满了对面整个山坡,“回头一看,山都黑了”。

  呼喊声持续的时间极短,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死寂。现在,站在最先烧过的山坡一侧,还能看到对面山上,小路旁的崖壁上挂着5个已经被烧黑的“2号工具”。突来的大火与浓烟,让正处于上风口的这一队人马,几乎全部跌入沟底的火海中。人群开始忙乱,救火变成了救人,但是,除了几个没有跌下去的人被拉出来之外,大家束手无策。等村民和战士们下到沟底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村民西热倾批记得,那一天他们下到沟底,已经分不出谁是官兵谁是群众,只好靠着仅剩的水壶和军用皮带来区分,“有的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包括教导员李列在内的15名官兵不幸牺牲,战士们脱下身上的野战服做了简易担架,有人背着,有人抬着,抓着绳子慢慢爬上来。代理营长杨正学是连夜赶回来的,回忆起当时场景,这个身高1.8米多的汉子不免哽咽:“都是天天在一起的兄弟,死的时候也没分开,教导员手里拉着一个战士,还有四个士兵叠在一起,被压在最下面的一个,抬出来的时候还有呼吸,可是送到县医院就不行了……”

  68岁的洛绒倾批从外面赶回来时候,看到的却是女儿卓玛的遗体。他认不出女儿的模样了,看了半天才记起那天她穿的鞋子。当时正在山这边的多吉才19岁,看到父亲地巴掉进火里,就想往下冲,被村支书拉了回来,捡回一条命。多吉15岁才走进学校,只上过3年小学,基本不会说汉语,他一直沉默着,周围亲戚七嘴八舌地问他当天的情况,末了,他只是摆出了一个手脚并用攀爬岩壁的动作,那是父亲去世时的样子。

  “那阵风太奇怪,太突然”,“像是遇到了鬼火”,“完全没想到”……几乎所有参与灭火的干部职工都会给出这样的解释——意外。很难说经常参与灭火的官兵们没有经验,更何况还有当了3年防火办主任的罗约呷随行。但是,意外之余,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反思之处。

  卓玛的父亲洛绒倾批在子龙村做了34年的村支书,直到前年才退下来,带领群众打火已是家常便饭。跟我们聊起这场意料之外的惨重伤亡,他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不断地感慨:“现场指挥太关键了。”风险也并非毫无征兆,火烧过后,对面未燃的山坡已经被炙烤了两个多小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连成一片;更何况,从鲜水河谷吹过来的风,越往沟里气流越受挤压,很容易形成旋风,再加上如此陡峭复杂的地形,想脱身难上加难。

  遗憾的是,不管是村长、群众,还是林业部门的扑火人员,都不记得现场有过统一指挥。“不同单位的人也不认识,大家基本各救各的,专业的扑火队伍没来,县里领导也没来,谁能指挥谁呢!”这是群众的意见。我们以此向林业部门求证,得到的解释是:“火不等人,尤其是刚开始烧的时候,来不及坐下来研究部署,看到哪里有火就往哪儿打,一般也是自己单位的人在一起,能够招呼一下。”森工局局长龙波说,至今他们上山扑火,基本还是靠扯开嗓子喊,声音传播最远不过200米,罗约呷遇难的时候,身上带着当时唯一的一部对讲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坐在为女儿燃起的酥油灯旁边,洛绒倾批沉思了片刻说,“女儿不会再回来了,只是希望将来再有山火时,领导能够更重视一些。”出事后,陆续赶来的各级领导和专业灭火队伍,连夜对救火工作做了统一部署,终于在第二天11点过后将山火彻底扑灭。山火让三座大山变成了黑色,后来的统计是过火面积3000多亩。村民们告诉我们,这些被烧焦的野草在第二年春天还会重新长出来,只是,逝去的人已不能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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