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山西出差回来,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山西平遥推光漆器首饰盒。喜滋滋地说,这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呢!喜欢吧?
像我这样一个素颜朝天的人,哪用得着这么讲究的首饰盒?但难得他有这份心,我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摩挲把玩……他在旁边说,卖首饰盒的人都夸我呢!
夸啥?
夸我对老伴儿好呢!
老伴儿?!我慌得丢了首饰盒去照镜子,咋一晃,就混成老伴了呢?再一看老公,四十岁刚出头,竟华发丛生。我嘴一撇:“都是你把我带老的,人家肯定以为你是50多岁的老头呢!”
话一出口,突然觉得,好像,50岁,也不是很遥远的事了。
年少轻狂的时候,对于中年人,有一种隐隐的排斥。觉得这是一个最丧失诗意的群体,位高权重也罢,腰缠万贯也罢,不过是名利场上讨生活的颠簸人,更不用说那些混得潦倒的,整个一个满面尘灰烟火色。他们离现实很近,离梦想很远,在我心里,他们的印象分还不及夕阳满怀、怡然自得的老人。那时,连30多岁的人都不待见,觉得从品相来说,年届30岁的人都可以划入“俗品”一类。喜欢从内到外都干净纯粹的人,也可劲儿地把自己往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款塑造。
在父母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下厨,挑一些类似拌沙拉、烘蛋糕、凉拌蔬菜等充满小资情调的玩意儿练手,心里还暗喜自己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卧室兼书房的小屋里,是按古代闺秀,甚至不是闺秀啦,而是按士人的格调布置的:书画、盆景、书架、香炉……写作时,点燃一支檀香,录音机里缓缓流出古琴乐曲。那高雅的范儿,立马端起来了。
恍惚以为,时间就这样如行慢板,缓缓流逝。似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我不齿的中年人。
恋爱、结婚、生子……中年呼啸而来。生完孩子后,我给朋友写信:“突然失去了飞翔的欲望,好像有一种力量,一直坠,将我立在地上。”
本来孤高自标:“飘箫我是孤飞雁,不共红尘结怨”,人到中年后却莫名其妙地成了许多人、许多事的中心枢纽。少女时,向往的是“白云生处有人家”,期许的,是卓尔不群的未来;人到中年,纠结了很长时间后终于明白,以前所有的范儿都是一种少女的扮演欲在作崇,喜欢生活里那种戏剧化的装饰效果。卸掉青春的华服,渐渐发现,“和而不同,其乐融融”的世俗生活才是人生的主调。于是,走到半山腰,也会“停车坐爱枫林晚”,慢慢享受起生命从容与温暖的诗意。
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华发丛生的“老伴儿”陪着我慢慢变老,还有三五好友亲密围绕……岁月,掠走了青春的光泽和不问世事的闲逸,却也赐我一个可以俯仰自得的后花园。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勿复独多虑。”生活的鼓点仍然一声比一声急,但内心深处,莫名地,会涌出超拔其上的淡然的欢喜。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的这首词,以前读,是道不尽的辛酸,现在再读,恍然觉得,这其中,其实还传递出了一份独属于中年人的旷达 。
□ 胡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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