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黑恶势力染指农村基层政权
(本刊记者)仇玉平/文
北京密云恶村委会主任王晓雷犯罪调查
2010年8月3日下午，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案。此次庭审中，除32岁的村委会主任王晓雷被以五项罪名判刑17年外，其弟王辉构成三宗罪，获刑8年，其余16名团伙成员大部分也身负多项罪名，分别被判处1至8年不等有期徒刑。
18人中，有14人所涉罪名包括非法采矿罪，平头村70岁的村民姚俊如说：“他们主要的问题就是盗采砂石，其他的什么寻衅滋事、敲诈勒索、故意伤害和聚众斗殴等等，也大都和此有关。”
因为盗砂，用了三年时间，王晓雷从废品经营者成为拥有多家公司的老板。也因盗砂，从村委会主任到黑恶势力犯罪团伙首犯，王晓雷仅仅走过了三年。
靠河“吃”砂
密云县河南寨镇平头村，地处潮白河岸边，与怀柔区、顺义区交界，拥有非常丰富和优质的砂石资源，在北京地区禁止开采砂石之前，村子四周曾遍布砂石场。
村民姚俊如说，王晓雷最早和他的父亲王本忠收废铁，后来铁价大跌，王晓雷兄弟俩开始转行。见砂石厂的碎石机报废快，王晓雷脑子活，就四处收购报废机械，到外地修理后转手卖出。后来他又为砂石场换氧气、乙炔，倒卖机械零件，修理损坏的挖掘机械。靠着苦干巧干，王晓雷挣下了第一桶金。有媒体曾采访为王辉开车的一位村民，据他说，王氏兄弟曾在半年内赚了60万元。
砂石行业的暴利显然给王家兄弟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象。平头村村民周英介绍：“当时混料40元至150元一车，一车能装二十五六方，加工分级后水砂(细沙)一方30多元、石子一方20多元，价钱就在600多元至800多元了。一车混料卖为制品料，转眼间净挣六七百元。有的砂场一天能挖出百余车。”周英说：“砂场承包地租金，平头村按每亩一年800元计，即使加上水电费、机械折损等费用，和巨大的利润相比，这点成本真是微乎其微。”
本世纪初，在平头村挖砂的人大部分是顺义、怀柔的外村人，挖出来的叫混料，到砂场经过碎石机，大石块变成小石子，然后经过分级成石子、水砂(细沙)和泥浆，除泥浆直接被丢弃于潮白河外，其他的制品，被运至通州、顺义、丰台等处的水泥搅拌厂，还有一部分运至外地。
已了解砂石行业的运作方式，并有一定资金积累的王氏兄弟，不满足于当一个旁观者了。2002年9月左右，王晓雷和村支书记的妹夫以及一名顺义人，在潮白河以东的左堤路，圈了六十多亩地开起了砂场。2003年春，村支书记的妹夫及顺义人分出去，该砂场就由王晓雷独自经营。接着王辉挨着他哥哥也开起了砂场。
“这是顶风作案！” 村民姚俊如气愤地说。2001年12月14日，北京市政府就发出文件《关于关停本市范围内砂石场的实施方案》。该方案明确提出：自本方案发布之日起，市和区、县地矿行政主管部门一律停止受理砂石开采企业的采矿登记申请，不再办理新的采矿许可证。2003年年底前，北京要关停所有砂石场；此外，禁止在河道及河道两侧开采砂石。与此同时，潮白河河道的治理工程也逐步展开。
这就意味着，除潮白河河道治理挖砂外，其他砂石开采活动均为盗挖盗采。“禁挖令”出台后，河道附近的砂石开采大规模减少，砂石场牌子逐渐消失。但从2002年起，平头村里和村边无证砂场却多了起来，名义是 “堆物与种植”。“哪有什么种植，把筛子架上，机器轰隆隆，干的还是盗采砂石。”姚俊如说，最多的时候村里有12家“堆物与种植”场。
王晓雷的砂场一开始就进入了非法轨道。
公司化运作
王晓雷很清楚自己是无证挖砂，这让他疯狂。平头村西南的左堤路紧邻潮白河，是条在河堤上修的路，也是潮白河道东侧用以抵御洪峰的惟一堤岸路。如今，采砂形成巨大砂坑，左堤路十几米长的路基被挖成陡坡。“不是村民反映得厉害，左堤路恐怕早被他们挖没了。” 村民李德林告诉记者。
“他都是从治理潮白河道的工程那买的混料。”王晓雷的父亲王本忠极力辩解。而据平头村村民介绍，王晓雷部分砂料是从别人手里买的，如有关单位治理潮白河道余下的砂石料，但大部分则是“自选确定”。密云县平头村、金沟村，怀柔区韦里村、郑家庄村，顺义区大韩庄村、贾山村，王晓雷派出人马，到处出没。
王晓雷雇佣了二十多名打手组成采砂“工作组”，这些人分工明确，有的是司机专职开车，有的负责指挥交通，有的组织车辆挖砂，王晓雷还购买了专用通信电台，派多人持对讲机站在路口或高处把风，看见执法人员就立即通报，铲车随即撤离。而盗采出来的砂石，被立即运到砂场加工、销售。
为维护自身强势利益，王氏兄弟还用暴力威胁其他采砂团伙。2005年1月，王辉就因抢砂坑与一名竞争对手发生争执，双方持械互殴，造成对手轻伤。2010年5月9日，王晓雷因抢砂坑一事与竞争者王某发生纠纷，双方约定于当晚在顺义区水色时光别墅区附近路边通过武力一决胜负。王晓雷当日派出20多人，分别持镐把等凶器驾驶多台车辆赶到约定地点，用车撞击对方一辆奇瑞轿车，接着用镐把、铁管、砍刀猛砸乱砍。最终，王某一方没敢交手就逃离了现场。
王氏兄弟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先后受到司法机关处理，2005年王晓雷因非法携带管制刀具，被行政拘留十天，王辉也于2006年犯非法拘禁罪，被判拘役三个月缓刑六个月。“在这些犯案过程中，兄弟俩的名声出去了。”平头村村民告诉记者。
顺义区的大韩庄村紧挨平头村，王晓雷曾在该村西南角一片林地挖砂石。几个月的时间，这片林子被挖出了一个20米深、约百亩的大坑。村民介绍说，起初盗采只在晚上进行，后来昼夜不停，每天仅白天就有二三百辆车拉着砂石进出大韩庄村，到了晚上更加猖獗。
然而慑于王晓雷及其手下人的势力，大韩庄村人敢怒不敢言，连凑上去看看都要冒着被打的风险，“林子被砍成这样，承包人一声不敢言语。”村民说。这个被村民描述为昔日绿树成阴的地方，如今满目疮痍，被砍倒的树还留在坑边。
挖砂规模日益扩大，2003年开办的砂场已无法满足加工需求，2005年王晓雷又在河南寨镇贾山村开了第二个砂场，在密云十里堡和怀柔交界处还开设了搅拌站。
2006年，王晓雷将其三个厂子进行包装，先后注册为北京盛世恒通货运有限公司和北京盛世恒通土方有限公司，并担任北京京华兴商品混凝土有限公司第一分公司负责人，开始“正规化”的公司经营。而王辉也拥有了辉煌恒达工贸公司。
此时王氏兄弟手下有车队队长三个，打手、望风者二三十个以及人数不定的货车司机，还有砂场场长、会计、收款员等一干人马，形成了一套“盗采—加工—销售—养团伙人员”的完整运作链条。
从2003年到2006年几年间，王晓雷采砂所获暴利惊人，他有了注册资金近两百万元的三个公司，有了数十辆大货车、挖掘机组成的价值千万元的车队，还有狗场、大棚等多项产业，其2006年开办的狗场占地近27亩，最多时养着60多条藏獒，最贵一条种獒买入时就花了120万元。几年中，王晓雷便成为河南寨镇远近闻名的千万富翁。
不仅如此，2010年王晓雷被抓后，据办案人员介绍，王晓雷还拥有奥迪A8、途锐、凌志等豪车。而据本刊记者了解，2010年1月至案发的这五个月，王晓雷的盛世恒通公司仅有账可查的销售收入就高达五百余万元。
顺利从政
王晓雷何时想起从政、选村官，人们不得而知，但不少村民认为，这或许与他面临的举报压力有关。
“对村里非法采砂的事，我们多次向上面反映。”村民姚俊如曾是北京市1965年的劳动模范，他“好管闲事”，在平头村威望较高。“既然村里出租合同写的堆物与种植，但他们明明在挖砂，村里就应该管啊！” 2004年3月，姚俊如在自家门口，被夜色中跳出的3名大汉一顿暴打，打得全身16处骨折。大部分村民认为他遭到报复，因为3月平头村党支部换届选举时，姚俊如散发了一份材料，质疑村里砂石场屡禁不止。但村支书王响中认为是经济纠纷。“这事至今没处理，我们猜啊，没有确切证据啊，可能与王晓雷有关。” 姚俊如说。
“上级部门接到我们举报，一般派人下来，一查，砂场停工，一走，接着挖砂，一直处于拉锯状态。”2005年，村民举报得厉害，平头村支书一度辞职。9月，村党员大会选举姚俊如当书记，上级命其主持村支部工作，仅几个月，姚俊如就被上级以年纪大为由调开。“那阵老姚白天上班，晚上就去查，基本遏制住了村里的非法采砂情况。村东一家砂石厂在交界地段，顺义区来查就说是密云县的，密云县来查就说是顺义区的，几年来就从没停过，这回也彻底停了。”村民王淑君说，“可老姚走了十来天，村里一块60多亩的耕地就被占用于挖砂了。”
除了普遍意义上的举报，村民对王晓雷个人的反映也没停过。不仅仅是挖砂，2006年9月，王晓雷的狗场在村北新兴路占地20多亩，村民问谁批的，村主任说不知道，后来村民向镇里反映，镇里专门派调查组调查，2007年，村民得到答复，王晓雷狗场2006年12月跟村里签有租地合同。“可村委会也没开，村民代表也不知道啊！” 村民王淑君说。
就在这期间，被举报者成了人大代表，“我记得很清楚，是2006年11月8日，王晓雷当选镇人大代表。” 姚俊如说，河南寨镇的人大代表是八个村出一个，“王晓雷有影响，不管这影响是咋来的！请我客了，可我没去。我不选他，他也照样当选。”
当时深感意外的姚俊如想起来，其实王晓雷已经放过话了，“好像是2005年9月，还是2006年初，我们到大队反映王辉的问题，后来王晓雷来了，在那儿，王晓雷当时就说，光有钱还不管事，还得有权，还得入党！”村民周英、王淑君也说王晓雷当时情绪挺激动。
“没想到人家当选人大代表了。”这样的意外仅仅是个开始，2007年，平头村民委员会换届，30岁的王晓雷高票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双面主任
村委会主任王晓雷还是干老本行。村民说，当选村委会主任后，王晓雷和王辉在村里继续圈地，以办养鱼池的名义将村集体土地用围墙围住，盗采砂石料。
王晓雷盗砂甚至敢于对抗执法。2008年4月14日凌晨，王晓雷的下属张保仓等人在怀柔区北房镇非法盗采砂石，怀柔区打击盗采联合执法队队员赶到，责令他们停止采砂，并暂扣盗采车的钥匙。张保仓竟召来四辆大车十多名打手，他们一拥而上，对执法车进行打砸，把执法人员拽下车后，夺回卡车钥匙开车逃走。
在2007年前后，因常有大货车经过平头村，村民们抱怨村内路面被轧坏。作为村委会主任的王晓雷便自己做了十多个限速交通标志，“一个细铁棍竖一个牌子，600元一个到村委会报账，然后准备在村口收费。”短暂担任过平头村支书的王淑君咨询了县交通局，交通局说村里个人没有资质收费，王淑君就没有报销，后来王晓雷也撤了交通牌。
没得到交通部门批准，王晓雷和王辉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在村子周边主要路口设置路障。从2007年到2010年，王晓雷指示手下多人，持木棍、镐把等守住平头村的村西口和村北口，只允许他们盛世恒通、辉煌恒达两家公司车辆通过，当有外地大货车，或者拉别家砂石的货车经过时，他们就向每辆车强收30至50元不等的过路费。有的大货车车主半年就被迫交了几万元过路费。其间，有一名司机因不愿意交费被打伤。
村民周英、李德林说：“王晓雷从小有股拧劲儿，十多岁告过他爸王本忠虐待罪，二十多岁和他爸顶嘴，竟把自己食指给剁下一截。”因为这股劲，村里有些年轻人愿意跟着他，他的公司里也用了好些东北人，其好勇斗狠的一面，人大代表、村委会主任的光环也没有压住。
2009年10月，王晓雷公司的货车在村委会门前路面上遗撒了砂石，平头村党支部书记王响中发现后，让村民王某驾驶村委会的一辆桑塔纳堵在大车前面，王响中让大车司机把石子清理干净再走。王晓雷听说后立即赶到村委会院内，操起一把铁锹将桑塔纳车玻璃打碎，还对驾车的王某破口大骂，挥舞铁锹要砍王某的腿。
对一般人，王晓雷更是如有不满就大打出手。2010年春节时，王晓雷在他的盛世恒通货运公司院内，要求司机韦某冲洗车辆，韦某因未按他的要求及时冲洗，王晓雷就持铁锹和下属一起殴打韦某，致使韦某轻伤。2010年5月1日下午，一名平头村民帮助他人争取承包平头村土地，引起王晓雷不快。当晚9时，王晓雷指使多人在村内对该村民进行殴打，也造成对方轻伤。
如何评价村委会主任王晓雷？平头村党支部成员对此避而不谈。而平头村有村民说，他盗砂，圈地，打人，拖欠村里租金和水电费几十万。也有人说，他年轻有为，给村里干了不少实事，村民用砂从不花钱。
“平头村土地延包合同问题，拖了五六年，密云县都挂了名，让雷子解决了。”王本忠说，村里的节能炕、太阳能，都是王晓雷当村主任时引进的，“他还用自己的车队把村里的垃圾坑给平了，又给村里搞了健身园。”
2010年6月5日平头村又逢换届，王晓雷再次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在很多村民看来，这是一次干净的选举，连姚俊如也说：“这次确实没听说他贿选买票的事，靠的是自己。”而被王晓雷击败的对手，是陆续担任村领导二十多年，希望“一肩挑”的村支书王响中。
三天后，两百多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冲进北京怀柔某洗浴中心，将密云县河南寨镇第十五届镇人大代表、该镇平头村村民委员会主任、中共党员王晓雷带走。王晓雷犯罪团伙被查获的物品中包括：铁弩两把，铁棍五根，片刀八把，木棍九根，通信电台十个，铁管二十三根，砍刀二十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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